赵春容给龙村瑶族小学里仅有的6名孩子上课。
今日女报/凤网首席记者 李立
逶迤的盘山公路在这里转了个急弯,这里是骑田岭的半山腰,山路的弯太急,车子需要回倒一把,才继续往上开。路的两旁,一个瑶家小山寨挂在半壁,三五人家,几垅水田,几畦菜地。
路的尽头,是龙村瑶族小学,一丛怒放的紫薇花开在学校围墙边,为半山腰上的村小增添了几分亮色。听到汽车的喇叭声响,围墙里露出几个小脑袋。接着,一片鲜亮嫩脆的喊声仿佛从天撒落:“赵老师!赵老师!”
听到孩子们的喊声,梅田镇龙村瑶族小学代课老师赵春容仰起头,一脸灿烂。孩子们惊喜地从学校里飞出来,几只小狗翻滚着紧随前后。山路上流淌起一串串急促的脚步声和笑语声……
龙村瑶族村600多名瑶族村民,分住在骑田岭海拔千米上下的十几条沟沟岔岔,人称“瑶山十八寮”。这里高寒荒僻,交通不便。31年前,作为瑶寨里第一个初中生的赵春容,以她柔弱的肩膀扛起了瑶族村的教育重担,当起了瑶族村小的代课老师,没想到,“代课”一“代”就是31年。31年来,她扎根大山深处,不屈不挠,默默苦耕,用自己的深情培育了一批又一批的瑶族子弟。
村小没有更多的师资力量,每天八节课都是赵春容一个人上。
瑶寨第一个初中生成了村小老师
面积不大的龙村瑶族小学也“挂”在半山腰。“这里叫行树岭。以前的学校更远,还在山上面。我在上面呆了16年,2005年才搬下来的。”赵春容告诉今日女报/凤网记者。
龙村是个瑶族村,共有3个组,6个自然村,散居着140户、600多名瑶民。解放初期,党和政府为了改变瑶寨落后的状况,在瑶山深处建了一所专供瑶族子弟上学的小学。赵春容说,她小时候也在小学读书。
在以前,瑶山上的孩子只读到4年级似乎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。因为山上的小学只有1-4年级,要继续读,就得到山外的小学去读。很多瑶族孩子语言不通,胆子又小,怕人欺负,所以他们怎么也不肯下山读书。
赵春容是一个另类,在瑶族小学读完4年级后,她还要读书。父亲不想让她继续读,赵春容就不吃不睡,整天哭。教了赵春容4年的吴统泉老师一次又一次上门做工作,最终,母亲拍了板:“春容,这书你要读下去,不管你考到哪里,妈都送你!”
懂事的赵春容早上割一担草才去上学;下午,放了学就放牛,顺便扯一篮子猪草回来。两年后,她以极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梅田中学,成为瑶山上第一个初中生。为了挣够学费和生活费,假期她都在山上挖山药,采山胡椒,扯苦笋,给附近煤矿砍茅柴,送坑木,比男孩子还吃得苦。凭着辛苦劳动,初中三年她硬是没找家里拿过一分钱。
“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:读了初中考高中,读了高中考大学。”赵春容说,她发誓要成为瑶山上第一个依靠知识改变自己命运的人。
但是,初中毕业考试才结束,梅田学区负责人就找到了赵春容。原来,瑶族村小的吴老师患严重糖尿病,身体一直不好,最近又在家访时被毒蛇咬伤,不能上课,在这个重要关口,学区负责人希望初中毕业的赵春容能接吴老师的班,继续把瑶族小学教下去。
村干部、村民代表和母亲也赶来劝她:“我们都知道你是个乖孩子,能体会村小学眼前的难处,下面的人不肯上瑶山教书,就是来了,也不懂瑶语……”
“当时我非常矛盾,因为我很想通过读书走出大山,改变自己的命运,但是望着贫穷落后的瑶寨,我不能忘记自己启蒙吴老师的教育之恩,不能放弃我的瑶族同胞。为了能让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,经过几天的思考后,我决定留下来。”赵春容告诉记者,当年15岁的她放弃了读高中考大学的机会,又回到了自己童年曾经坐过的教室,走上了三尺讲台。
老师、保育员、炊事员、勤杂工、妈妈
1989年9月1日,暑假过完,瑶族村小开学了,赵春容在吴老师的引导下,带领孩子们举行了这个学期的第一个升旗仪式,开始了她在瑶寨坚守,播下知识火种的日子。
赵春容至今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走进教室上课时,孩子们齐齐起立,喊出“老师好”的情景。看着孩子们眼睛里透出的纯真和可爱,15岁的她,心里一下子热了起来。
龙村的瑶族同胞属于过山瑶,很多小孩子只知道讲瑶语,听不懂更不会说普通话。“刚进学校的学生,特别是一、二年级的学生,为了让他们听得懂、看得懂、读得懂课文,我必须说一句普通话,再讲一句瑶语解释,采用这样的方式慢慢去教,他们才能听得懂。”赵春容告诉今日女报/凤网记者。
除了耐心细致地教孩子们知识,赵春容在学校还承担着多重身份——保育员、炊事员、勤杂工,甚至妈妈的角色。有时,孩子的家长农活繁忙,或者外出打工了,没时间管孩子,来学校读书的孩子有的脸上黑乎乎,有的头发乱蓬蓬。课余时间,赵春容就帮他们梳头、洗脸、剪头发、洗澡等,有时孩子发烧生病,她还要背着孩子跑十几里山路看医生。风霜雨雪天,山路崎岖难行,为了安全,赵春容会亲自接送孩子。而家住得更远的孩子,赵春容则要带在身边跟自己吃住。山上缺水,赵春容每天都要到离学校3里地远的山窝窝挑水。山区的冬天特别寒冷、孩子们衣服单薄,她就想办法在教室里提前生好火炉,让孩子们取暖。中午,大部分的孩子在学校吃饭,赵春容要花上个把小时帮他们煮饭、热饭。
以前瑶家人对于读书不是很重视,很少人能把小学念完,多数孩子只念一半便辍学了,所以,劝学也是赵春容的一项重要工作内容。“在国家实施义务教育之前,很多家长是因为交不起学费而不让孩子读书,我去劝学回来之后,还得给学生垫学费,有时几年的工资都得垫上,到了年底,一分钱都没得领。”赵春容告诉记者,面对这种矛盾的情况,她只能利用自己的假期,到山上采药材弄山货卖点钱,或者是到附近的林场或煤矿打点临时工。
“一有空余的时间,我就想着怎么能赚点钱。”赵春容告诉记者,为了能够多帮孩子买点学习用品,“有时候哪怕是一支铅笔,一个本子,孩子们也很高兴。”有一年,生姜的市场价格很高,赵春容在学校边上的地里种了不少姜,她一趟趟挑到镇上去卖,最后卖到的钱给学校里添置了一台录音机,自从有了这台录音机,每次上音乐课,孩子们都欢呼雀跃。
以前在村小,教科书要挑上山,赵春容说,每次她都会在这里歇下肩。
留守大山的文化启蒙者
赵春容告诉今日女报/凤网记者,她也曾经有过要离开学校到外面去闯闯的念头,“有一年,一位亲戚帮我在广州找了一个合适的工作,工资是我代课工资的几十倍,当时都谈好了。”
那是1994年的春天,开学前的一天晚上,赵春容向新来的教师做了移交,收拾好行李,准备离开瑶寨,外出工作。附近几个寨子的村民,听说赵春容要走,火急火燎地连夜赶来挽留她,寨子里的孩子们也全部走到了赵老师家里,领头的一个女孩子一边哭,一边稚气地说:“老师你别走,如果你走,我们就到下面的独木桥上拦住你,把你的行李抢回来。”
赵春容流泪了。她筛满一碗酒敬大家:“承各位父老看得起,我不走了,再也不走了!”
这些年,瑶山上的人们开始慢慢走出大山,一波又一波的人外出打工,村子里的留守儿童开始急剧增多。赵春容希望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关心、照顾他们,让他们在缺少父母陪伴的时光中感受到关爱。除了辅导他们做作业,赵春容还会与他们谈心聊天,一起看书讲故事,还会约他们一起到家里吃饭、一起劳动。她还会抽空带着几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到外面走走,扮演临时妈妈,像母亲陪伴孩子一样地陪伴他们。
赵春容也会带着孩子们做民族文化活动。
赵春容带着孩子做包子。
作为瑶寨里的第一位“文化人”,赵春容的身份,并不只是一名老师这么简单。“乡亲们有事也愿意找我。”瑶寨人畜饮水工程的兴建、养牛场的建立、农网改造的完成,赵春容都积极奔走呼喊。她也总是尽其所能帮助那些困难的乡亲们,为他们排忧解难——为贫困孩子找爱心人士资助,为妇女们办夜校教她们识字,向政府争取建房扶贫资金,帮一些特别困难户办低保,向老人宣传惠民政策,带领年轻的人在寨子里做福利事业等。瑶寨上下的老老小小,都特别信赖赵春容。
“从我开始教书后,瑶寨才出了初中生。到现在已经有了很多大学生。扎根瑶家这么多年,我的努力没有白费。很多孩子毕业后在外都找到了自己称心的工作,逢年过节我都会收到他们的祝福。”赵春容说,这是她在瑶寨教书这么多年,感到最欣慰的事。
随着大部分学生转到了镇上完小去读书,村小的学生越来越少,原先70多人的学校,如今只剩下了6名学生。但赵春容说,就算只剩下一名学生,她也要教下去。年近五旬的她告诉记者,她这辈子只会教书,也就爱跟孩子们打交道,“哪怕一名学生也没有了,村小不办了,我也愿意到镇上小学去照顾那些孩子们”。
编辑:依依